舒适区在廖凡看来似乎也是一种约束,“走出舒适区不如尝试失控,你总能应付或者糊弄过去;你没招了,就会随着事情的发展延续,那是你无法预知的,不安和不确定,往往比你想象得更打动人。”
采访廖凡之前,江湖上就盛传着他不好采、不好聊的传说,他话不多,也懒得费力去想套话。比如你问他,用钱砸他会不会去参加综艺。他答,这个问题不切实际,是无意义的,先把钱摆在桌子上咱们再聊这事儿。但聊到他觉得有些意思的话题时,也会被激起好奇心来跟你讨论、确认。
廖凡
采访当天,廖凡穿着随意的短裤、短袖,录制视频的时候就套上一件衬衫。回答问题他很真诚,但并非滔滔不绝,还没说两句,廖凡就不自觉地笑起来:“我就是不太会聊天,老是努力地聊,努力着努力着就聊岔了。”廖凡的身上有一种天然的冲突性。私下,他足够温和平静。银幕里,他似乎总在饰演野心勃勃、棱角锐利,具有故事性的人物。
他最常提到的词就是“正常”,问他平时都干吗?他说就是正常生活;问他经常上网刷微博吗?他的回答也是,正常。有网友近日又贴出电影《邪不压正》中他和朱元璋的对比照片,廖凡哈哈一笑,“哎,那部电影都上映过了,有点滞后,不然我也跟大家互动一下。”
《沉默的真相》——
“严良”不容易,有局限才有挑战
2019年夏天对于廖凡是特殊的,他接演了自己的第一部网剧《沉默的真相》,而参与到《沉默的真相》剧组(原著小说《长夜难明》)本身也是一个巧合。前两年,朋友去找廖凡时无意带了一本小说,引起了廖凡的注意,他盯着看了几秒说,“《长夜难明》,这名字起得挺好。”犯罪悬疑一直是廖凡偏爱的题材,也看过不少国内外的社会派推理小说。
这也是他在《白日焰火》《心理罪》之后再次饰演警察,他认为剧作本身就具有一定的社会话题性,按照原著小说里所涉及的题材和尺度来说,能保持现在超高的还原度,挺不容易。“毕竟正义这事儿,在每个人心里的位置还是挺重的。”不过,他更愿意把这种重复称为“新的尝试”,而非“突破”。他认为这是一个新的游戏,就要按照新的规则来玩,“能演好大家所谓的网剧,并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达到的。”
《沉默的真相》拍摄任务很重。两个月的时间拍12集,如果想实现更多想法,不会轻松,整个团队还是想拍出一些电影的气质。而这12集中还贯穿着一条跨越10年的时间线,多线索交替。单看这部剧,大家可能不太了解“严良”这个人,但书迷会对他的前因后果更清晰,大家都认为这是“严良宇宙”的一个延续,其实这只是到了他人生轨迹中的一个阶段。
《沉默的真相》剧照
在这有限的故事情节中,廖凡要扮演一个特别具有故事性的角色并不容易。“严良”本身需要承载的东西很多,情绪丰富、善于隐藏,要对人物的拿捏非常精准。“虽然他的戏份不是那么饱满,塑造空间也不是很大,剧中没有太多的细节能体现在‘严良’身上,但在一个案件的侦破当中,他是不可缺失的一部分。”
——人生事——
“奖”拿到之后,就要学会不在乎
大学期间的廖凡,业务不错,被老师欣赏,然而别的同学已经开始在外面拍戏,甚至有些声响了,他还在学校里埋头搞戏剧创作。毕业后他也一直立身于话剧舞台打磨演技,曾出演过《恋爱的犀牛》《半生缘》等舞台剧作品,也正是这样的一段经历,为他打下了扎实的表演功底和角色处理能力。
毕业后,廖凡拍了不少电视剧,《将爱情进行到底》《像雾像雨又像风》《别了,温哥华》等等,放到现在看,都是那个时代的经典影视剧。但廖凡在这些电视剧里的角色总是命途多舛,“中道崩殂”。网上甚至流传过一篇总结帖《苦命的廖凡》,细数他命运凄惨的角色们。在廖凡看来,那些角色很多都是纯理想化的,生活在这个社会中可能很困难,所以剧本就让他“牺牲”了。2008年廖凡拍《生死线》的时候,别人老问他后来活下来了没有。“我跟他们说我活下来了,他们就说,哟,那你是进步了,终于演了一个活下来的角色。”
2014年电影《白日焰火》上映,从刑警队长落魄到工厂保安的张自力,或许是廖凡演过的距离当时的自己最相似的角色了。在此之前,他在拍摄上一部电影时坠马,身上打了12颗钉子,导致整个人在生理和心理上都处于低谷期。他看了刁亦男送来的《白日焰火》剧本,仿佛在那个走人生下坡路的张自力身上看到了自己。拍戏期间,廖凡度过了自己的39周岁生日。一年后,在40周岁生日的第二天,凭借该片,廖凡获得了柏林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。
《白日焰火》结尾案情真相大白,张自力在歌厅喧闹的音乐中孤独地跳起了迪斯科,他沉浸在笨拙又骄傲的舞姿里。这段一分多钟的独舞成为全片最精彩的表演之一。看这部电影时,舞蹈系出身的演员好友黄觉曾透露,原本打算用手机记录下廖凡跳舞的片段,想着跳不好可以拿这段视频损他,“但他一直跳得很好很忘我。”
说起这个奖对他的意义,廖凡表示奖项很重要,“但是拿到之后,就要学会不在乎,不能让这个奖项压倒了自己,把自己看得太重。”廖凡认为创造了一个成功的角色后,会消耗之前积蓄很久的能量,要重新去寻找一个好故事、一个好人物,不可能一下就积累到预期饱满扎实的状态。“所以你要一下超越那个自己,不那么容易,你只能尽力保持最初的那种状态。”能时不时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,他觉得挺好,可以喘口气,找到一个更客观的视角,也有机会体察到暗涌在表面之下更细微的东西。
偏爱的角色,都不那么单纯、干净
做了二十多年的演员,廖凡俨然已经成为一部作品质量的保障。
身边的人不断地追逐风口,一次又一次地爆红。这一切都没有影响到他的方向,他依旧选择一点点地钻研、提高自己的演技。对他而言,一部好的作品不是靠一己之力,而是每一个参与者用心的结果,有好运气能和欣赏的人在一起合作。“每位创作者在创作的过程当中都希望能达到最好的结果,只不过这一环中的某个细节出现了一些偏差,所以你在最开始选择的时候尽量把这种偏差减小。”
甚至有时候在电影中,他都觉得没必要被“看到”。
2017年他拍贾樟柯执导的《江湖儿女》,这是满足好奇心的好机会。廖凡想知道,像《站台》《小武》中那样自然的好戏,是怎么演出来的,尤其是《站台》结尾,赵涛在那儿做家务,生活平静了,回到既定的轨道上。她的男人已经在那儿睡着了,她只是做自己的事。等他自己去拍的时候才知道,贾樟柯一向惯于起用大批毫无经验的非职业演员。而和后者在一起的时候,谁也不需要也不能去突出自己,从业近二十年的廖凡要学习融入其中。演完这段,他来到监视器前看回放,其他人演得都太棒了。“如果一个职业演员在他们当中鹤立鸡群,你会觉得自己太傻了。”
电影《江湖儿女》剧照
这几年里他合作过的导演包括徐浩峰(《师父》)、姜文(《让子弹飞》《邪不压正》)等都是自成一派的人。要恰到好处地契合每个导演独有的创作方式,他需要把自己当成一张白纸,还要能随时调动起全部的精气神儿。饰演的每一个角色,他都尽力让观众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。
电影《邪不压正》剧照
廖凡主张冒险精神。宁可冒险去选择一个陌生复杂的角色,也不愿止步于好看简单的外形塑造。即便是配角的邀演,廖凡也要寻求新的尝试。他认为,有时配角的戏常常比主角写得还要好,戏剧性更强,发挥空间也更大。“我偏爱的人物都不那么单纯、简单,或者干净。在极致中,人的本能、潜在的善与恶才会迸发出来。”
保不齐,演次霸道总裁能一炮而红
对于廖凡来说也只愿意做个纯粹的演员,至于戏外的他究竟是什么样的轮廓,他认为“大家对我也没那么大的兴趣。”即使是在获得柏林最佳男演员,被视为一夜成名之后,这几年,他依然过得比绝大多数没他有名的演员简单——不做导演、不做监制,也不做生意;不参加综艺节目,没有绯闻,一结束电影宣传期就进入半消失状态。除此之外,廖凡有什么业余爱好,什么生活节奏,为什么欢喜、遗憾、愤怒或哀伤,没什么人知道。只听说他连盆栽都不养,因为去养一棵植物需要情感上的输出。
有人在“展现自我”中会得到乐趣,但廖凡并不觉得能够在其中感受到快乐。他的惯用表达是用一个故事或者有趣的方式和更多人交流,而不是全靠自我。
廖凡
廖凡并不高产,反而是角色越少越好,他还没有试完所有想演的角色,但他不觉得这些机会一定能实现,这需要一种创作的可能。他总是乐观地想,“虽然他们都不找我演爱情题材的戏,但保不齐‘霸总’人设能一炮而红是吧?”
近些年廖凡被人记住的角色不是警察就是匪徒,他也希望尝试更多新的类型,以至于聊到最近大红的甜宠剧和“霸道总裁”时,他半开玩笑地和现场工作人员“交代”,“你们也帮我注意着点这种剧本啊。”
舒适区在他看来似乎也是一种约束,“走出舒适区不如尝试失控,你总能应付或者糊弄过去;你没招了,就会随着事情的发展延续,那是你无法预知的,不安和不确定,往往比你想象得更打动人。”
【对话廖凡】
新京报:你之前看过秦昊演的那版“严良”吗?弹幕里经常说希望两个“严良”可以同时出现。
廖凡:我看过他演的《隐秘的角落》。可能书迷比较喜欢“严良”三部曲,前面的“严良”都受到大家的追捧,肯定也是因为演得挺好。
新京报:不少网友还挺希望能够在一部作品里看到你俩有对手戏的。
廖凡:好,我找个机会。
《沉默的真相》中,廖凡饰演严良。
新京报:会开着弹幕看剧吗?
廖凡:我试过,但还没有适应。弹幕就好像你在一个上百人的电影院看电影,不断有人说“哎哟,真棒”。有一种现场感,可以交流,感觉有点像看戏剧,有及时分享和反应,还能笑。看来大家表达的欲望很强烈。
新京报:演舞台剧对演员的刺激还挺不一样吧?
廖凡:能踩在点儿上当然就更兴奋,要是不在点儿上,或者是观众没有出现反应,你又期待他有反应不是更糟糕吗?就像脱口秀的梗没有打响,我这段儿明明要有掌声和笑声,但冷场,那我是继续说还是不说?这电闪雷鸣的一瞬间,后面的词我可能就忘了。
新京报:你发生过这种情况吗?
廖凡:有那种焦虑,就是已经预感到忘词了,而且怎么都想不起来,就是着急怎么办,该说什么。但轮到你一开口的时候,词又说出来了,这已经变成了肌肉记忆,不是意识记忆。最后还是靠潜意识中的应激反应拯救了忘词。但是,在没有说出来的那一瞬间真是特别着急。而且这种事经常出现在梦里,更着急。一般都是在排练期间,演出后就来不及做这个梦了,因为太累了。
新京报:演戏能给你带来乐趣的同时,会有那种被掏空的时候吗?
廖凡:我觉得任何职业做时间长了,都会有枯竭厌倦的时候,这很正常。没有什么特别有效的方法能够平复这种倦怠。有的人去旅行,他其实就是放空或者停止,旅行只是一种变换生活节奏的方法,不一定是最有效的。
新京报:平时没事会出去溜达溜达吗?比如逛逛早市或者超市。
廖凡:早市咱们这儿还有吗?我一般会去溜达,也不戴口罩(非疫情期间),没有那么多人看我,不至于,大家对我并没那么大兴趣,又不是看到你就不上班了,非得跟着你回家。现在大家都非常有涵养,不是每个人都那么疯狂。
新京报:你是一个欲望很少的人吗?
廖凡:并没有,我不是把一切都看得那么透彻的人。可能就是在这些欲望当中,我可以放掉一些没那么重要的东西。
新京报:还有什么人生困惑是到现在这个阶段还没想明白的吗?
廖凡:应该还是会有的,要不然这有点太早了吧?(笑)我可真不是那种云淡风轻的人。
新京报:你自己平时上网刷微博吗?好像除了工作很少会分享一些生活方面的片段,疫情期间会不会在家做黑暗料理?
廖凡:我不觉得人家对我做的饭有很大的兴趣。而且疫情期间,大家不都是好厨子吗?每个人都有那么几个压箱底的拿手好菜。